图片来源：视觉中国
\n孤独美食家
\n文/周睿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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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街灯弥漫的黄昏，袁闻正在店内踱步。
\n作为管理者，他早已习惯这样的方式，每天营业的时候，他会在大堂里走来走去，他不会去做具体的事情，那些有大堂经理和服务员去做，他喜欢看着繁忙而有序运转的场景，喜欢看着那些食客，把那些盘子里的肉放进那口滚烫的锅里去煮，再满脸回味地吃下去；这个过程不会太久，但是足以使人停留，也让人沉醉，就像从自己的人生摘下一部分时间，丢到鲜红火辣的汤里烫熟，等它煮入味的时候，如同一杯久泡的茶，里面的复杂酽香只有吃的人能够品味。
\n当然，只有发呆的时候，他才会去想这些事情。他观察客人，主要是为了看他们吃火锅时候的表情，尤其是眼神，只要是对火锅口味有所不满，对菜品新鲜程度有些许质疑的神色，都会被袁闻在顷刻间捕捉。他就是有这样的功能。作为一家远近闻名的老字号火锅馆，这样的情形不会太多，绝大多数客人都是带着聚会的欢快或伤感而来，把情绪煮熟吃饱以后才兴尽而回，即便是喝醉了酒闹事的情况也不多。
\n不过今晚，袁闻发现了一个孤独的食客，他穿着一件灰色的休闲外套，人很清瘦，座位的旁边放着一个褐色的公文包，独自坐在靠窗的一张二人小桌子旁边，一个人涮着火锅。他的桌子上没有素菜，都是荤菜。老肉片、毛肚、鸭肠、黄喉、耙牛肉，这些重庆人必吃的火锅食材都在桌上，这是第一纵队，还有虾滑、午餐肉、小郡肝组成的第二纵队紧随其后，唯一有个半荤不素的，就是那盘大家熟悉的鸭血。
\n好胃口啊，更是好雅致。袁闻心想。他很佩服那些能够有心情一个人吃火锅的人，尤其是网上都在说，独自吃火锅是仅次于独自生孩子位居孤独的事排行榜第二位。第三位孤独的事情是什么，是独自对着月亮喝酒吗？一千多年前的李白就干过，但那时候还没有火锅吧，袁闻一边想着，一边开了瓶纯生，朝那边走了过去。
\n“喝一杯吗？”他十分客气地问那个客人，同时把酒杯酒瓶都递过去。
\n那人倒也不客气，接过杯子，自己倒满，喝了一口。“谢谢，这瓶酒算我买的。”
\n袁闻看了看他，倒是引起他十分的兴趣，但是从他的语气中听不出这位客人是否有继续聊天的兴致，所以也不好多打扰，准备转身走开。
\n“如果有空的话，请坐。”那个客人把手一摊，邀请他入座。
\n这倒是很让袁闻意外，不过他也是个爽快人，不喜欢扭扭捏捏的，听罢便拉开凳子，坐下了。
\n本来袁闻以为这位客人要跟他谈谈风花雪月或者世态炎凉，没想到他一边自顾自地涮着肉吃，一边摇头。
\n“怎么，火锅的底料不合你口味吗？还是觉得这个肉的口感不够新鲜？”
\n“新鲜啊，怎么不新鲜。我就是觉得太新鲜了。”
\n“此话怎讲？”
\n那个人不言语，弯下腰，提起公文包，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汉堡递给袁闻，然后又拿出一个，自己咬了一口。他的行为让袁闻感到迷惑又震惊，这个看似正经的公文包里面居然装着两个汉堡，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，他居然在火锅店经理的面前一脸正经地啃起了那个汉堡。这种行为是在挑衅他吗？难道是想通过这个方式表明，你们火锅店的菜，还不如这个速食的汉堡好吃？觉得受到了侮辱的袁闻刚准备开口说话，就被客人打断了。
\n“你……”
\n“你看。”他不紧不慢地把汉堡上面的面包揭开，“这个肉就不怎么新鲜，但是它一样很香。”
\n“你是想说明一个什么问题？”袁闻愈发地不明所以。
\n但是那人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，反倒问了他一个问题：“你有没有发现，你们太空火锅城除了总店以外，其他的分店生意都不如以前了。那些店以前总是人来人往的，有时候门外还要排队，但是现在客人稀落了很多，有些时候到了饭点，却连全部坐满都难。”
\n“听你这么一说，你对我们店非常熟悉。”袁闻听了这个话，一下子警惕起来，因为他所说的，正是自己如今所焦虑的，现在火锅行业的竞争太大了，又受到网络时代的内卷冲击，连他们这种老字号也很难独善其身。但他尽力保持着冷静与这位客人交谈。
\n“算不上，以前在你们店里也吃过；现在嘛，做过一些简单的调研而已。”
\n这样一说，袁闻心里反倒放松了下来，有备而来，肯定是有话要跟他谈。之前做出一副孤独美食家的样子，原来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，肯定早就知道他的习惯。这样想明白以后，他在心理上一下子拿回了优势。
\n“继续说说你的汉堡吧。”
\n“你觉得这个汉堡多少钱一个？”
\n“我很久没吃过，不过按照以前的印象，大概十几块钱吧在线美工，有些要卖二十多块钱。”
\n“嗯，看来你的确很久没有吃过了。现在这个汉堡只卖五块钱，如果是用团购券的话，只要三块八。”
\n“那这个利润确实很低了。”
\n“正常来讲，它应该是没有利润的。但是它销量很好，一家小店一天就会卖掉几百个，因为这个东西便宜，味道却并不差。”
\n“没有利润，卖再多有什么用呢？”
\n“那他们自有自己的挣钱方法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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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袁闻想起自己经营的火锅城。这么些年来，所有的食材价格都在上涨而他店里的菜品价格却不敢上涨太多，因为作为老店，大家太熟悉他们的价格了，他很担心涨价会使一些老食客伤心，可是不涨价又会亏本，于是他就只能涨价，却不敢涨太多，只能在不上不下中徘徊着。
\n在他短暂思索的这阵子，客人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。又从火锅里捞起一块煮到软烂的但依然筋道的牛肉，嗞溜着嘴，尝试从滚烫的肉上咬下一口，唇齿间都流出了汁水。
\n“真香啊。这个肉就是好吃。工序应该不简单吧。”
\n“这是我们的特色菜——卤香耙牛肉，都是用每天新鲜宰杀的黄牛肉，用十几种香料和药材卤制的，再放到我们的老字号锅底里一煮，那自然是不同凡响。”
\n说起自家的菜品，袁闻像是如数家珍。
\n“我的意思是，要消耗不少的时间和人工吧？”
\n“这是自然，这个成本很高，所以卖得也贵。我们的菜品都不算便宜，可能这也是影响我们生意的一个原因。”
\n“那如果我每天给你供应卤好的牛肉，你的问题是不是就解决了。”
\n“你是做什么的？”袁闻总算知道了他的来意。
\n“我是做中央厨房的，可以给你供货。”
\n“但是我店里的东西总体卖得快，有些菜品一天要采购好几次，你每天送货不一定来得及。”
\n“这个没关系，我可以一个月给你送一次，你只要仓库够大，随便用。”
\n“那怎么保证新鲜啊？”
\n“这个肉有保质期啊，保质期内都是新鲜的。”
\n“我就想让客人吃每天现做的。我不想把很多肉放冰箱里，吃的时候
\n拿出来热一下。那样失了食材本来应有的风味了。”
\n“那不行，你这样才是对客人一点都不负责任。”
\n“哪里不负责了？”袁闻费解地问。
跨境美工\n“你的东西不经过防腐保鲜、抗氧化处理，哪怕再新鲜，也是很容易坏的，你能确保客人吃进嘴里之前，这些肉上的菌群数量都低于安全值吗？”
\n这样的强词夺理，让袁闻顿感无趣，他把手里没有吃过的汉堡递给客人，准备起身离开。
\n“你不打算吃一口尝尝吗？”
\n“我不想吃。”他直接拒绝道。
\n“老板，创新就是思维的改变。确切来说，我们中央厨房做的菜，比你自己做的，还要安全。主要是，价格便宜。”
\n“那你说说一斤多少钱？”在线美工
\n客人夹了一块碗里的红烧肉，然后说：“像这样的红烧猪肉，一斤十块钱，你们拿过来，不用加工，直接就可以卖，省去了烧肉的环节，省了人工和时间成本，这就是省钱。一斤肉可以卖三份，每份三十块钱，这样的话，十块钱就变成了九十块钱。”
\n“十块？十块钱也买不到一斤猪肉啊，更别说做好以后的了，你那用的是什么肉。”
\n“农村的菜几毛钱一斤，卖到城里就是几块钱，你能说农村的菜比城里的差吗？我有自己的渠道。”
\n“那牛肉多少钱一斤呢？”
\n“你是说这种卤好的吗？”
\n“新鲜的。”
\n“新鲜的十块钱一斤。”
\n“怎么跟猪肉一个价格，牛肉那么贵！那卤好的呢？”
\n“卤好的也是十块钱一斤。”
\n“你这是什么销售思路？”
\n“我给你透露一下吧，我们的肉价格都是一样的，做成牛肉的口感就可以啦。”
\n“那羊肉可以做不？”袁闻接着问他，“我还想开个大排档，另开一家烤羊肉串的店，还有驴肉，我把隔壁店盘下来，外包美工打上一个河间驴肉火烧的招牌，再开个驴肉火烧店……”
\n“老板，你这么膨胀的话，我有点不放心啊。”那客人赶紧打断他。
\n“你不是说很安全吗？”
\n“安全是安全，可这里面没肉啊，你要是做的品类太多，我怕你一时大意，包不住。”
\n“你也知道啊！”袁闻终于忍不住放大声音。“你让我卖假肉给食客，就算你有千般技艺，把口感做得多么逼真，假的就是假的，那就是忽悠人，骗人，把假肉按照肉的价格卖给客人，那我这个店也就离关门不远咯！”
\n看到袁闻发火，那客人便住了声，不再往下说了。他想必是知道袁闻不可能用他厨房生产的高科技产品，不是一路人，也就不再多言，所以他神情自若地继续涮着自己的锅里的肉。袁闻想，他在这家店里可以很放心地吃肉，而不用担心吃到自己卖的产品，却又试图把产品卖给这家店，这本身就是件滑稽地事情。但是一想到有些店可能已经被他的推销所打动了，就又不觉得滑稽了。
\n“您慢吃。”袁闻起身说，他还是保持对一个客人应有的尊重，毕竟他也是要买单的。但是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。尤其是看他在那泰然自若，无事发生的样子，他就感到生气。这年头，什么人都可以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君子模样。
\n那天打烊以后，他久久陷入沉思，不愿离开。今天和这个客人，应该说是销售员的对谈，让他有了新的思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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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夜色笼罩着城市，灯火阑珊。素芳坐在办公室的书桌前，独自一人。
\n桌上摆着未曾动过的文件，她的眼神凝视着远方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。
\n袁闻悄悄推开办公室的门，看到素芳沉浸在深思中。他走到她身边，轻声问道：“董事长，您真的确定吗？关掉那么多分店，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重大的决定。”
\n素芳抬头，打量起这个侄子，这个为火锅店尽心竭力的职业经理人。
\n“怎么，你在电话里跟我讲了这么久，你现在自己退却了？”
\n“我内心很矛盾，一方面知道断尾求生是我们目前必然的选择，一方面又觉得那些店里的伙计和厨师，一旦关了门，就又要失业了。我心里还是有些舍不得的。”
\n素芳眼中透着一丝决断：“你说的都很对。不过我考虑清楚了，我们不能再继续以过往的方式经营了。太空火锅城需要一场变革。”
\n“您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决绝。”
\n“其实我心里早有此打算，但是没有最后决定下来，你今晚在电话里和我说的那些事情，让我知道原来你也意识到这一点，这样的话，那我们的认知相同，就可以把这件事情推进下去了。”
\n袁闻点了点头，他深知素芳决心的缘由：“关闭一些客人较少的店面，是为了集中资源提升核心店的质量。我们要做出让顾客刮目相看的改变。”
\n素芳静静地听着，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关店，更是太空火锅城迈向新时代的一次蜕变。袁闻环顾着办公室，那里挂满了太空火锅城的发展历程，他深吸一口气，似乎在为即将到来的艰难而又充满希望的日子做好准备。
\n那是太空火锅城成立以来做得最快的一次决策。
\n在袁闻的坚定领导下，太空火锅城开始了一场全面的经营变革。每一家分店都经历了严格的评估，而那些不能适应新变革的，将被悄然剔除。他亲自走访了一家又一家分店，他身穿厨师服，深入每个角落，与员工亲切交谈，感受着每家店的独特氛围。当他走进一家历史悠久但生意逐渐式微的分店时，店内弥漫着熟悉的火锅香气。袁闻站在门口，注视着熟悉的环境，心中不禁涌上一丝感慨。
\n一个月后，素芳、袁闻和一群员工站在其中分店门口，灯光昏暗。他们关掉了将近一半的店，这是最后一家即将关闭的分店。员工们面带愁容，感慨万分。素芳挥挥手，示意大家集合。袁闻不想留在这里听那些离别的话。他知道素芳给了他们一笔还算良心的遣散费，但他还是不愿意直接面对那些员工。他总觉得是自己一时的冲动，才导致几百号人都丢了工作，这种愧疚感一直缠绕着他。但事已至此，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，他只能把精力更多地投入到剩下的那些店里去。这些留下来的店，都是经营状况还不错的，是在大浪淘沙的筛洗中生存下来的。
\n“至少我们守住了底线，也顶住了诱惑，没有卖假肉给客人吃。”袁闻叹了口气，自我安慰着。
\n对于太空火锅店来说，这也是一次重新启程的机会。太空火锅城的变革如同一场风暴席卷而来。经过一番关停和整顿，店面数量虽减少，但太空火锅城的整体运营却更加有条不紊。袁闻在总经理的位置上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。他细致入微地分析每个核心店面的运营情况，从食材采购到服务流程，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。素芳作为董事长，也全力支持这场变革，她深知，只有变革才能使太空火锅城重新焕发生机。核心店面逐渐焕发出新的面貌，装修更新，服务标准提升，每一份食材都经过严格筛选。
\n太空火锅城不再是过去的老店，而是焕发出现代气息的新锅城。在这个过程中，袁闻也展现出他的领导才能。他与每一位员工沟通交流，倾听他们的意见和建议。他知道，一个企业的成功不仅仅取决于领导者的决断，更需要整个团队的共同努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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\n“袁总，新的宣传方案已经准备好了。”卫思莉走进办公室，递上一份厚厚的宣传资料。袁闻接过资料，一页页翻阅。他对卫思莉带领的市场团队表示了肯定：“不错，很有创意。我们要让更多的人知道，太空火锅城正在焕发新生。”
\n在他的领导下，整个太空火锅城团队如同一支高效的战队，势如破竹。经过重新打造的店面，也通过开业庆典吸引了众多食客，他们纷纷品味着太空火锅城的新菜品，感受着这场变革带来的全新体验。素芳看着这一切，心中充满了骄傲。太空火锅城并没有因为关店而凋零，反而在这次变革中焕发出勃勃生机。这不仅是一场经营的变革，更是太空火锅城对未来的重新定义。
\n“袁总，我们的变革引起了不少行业的关注，他们也在纷纷效仿我们的做法。”素芳看着桌上的新闻报道，笑道。
\n袁闻点点头：“竞争是必然的，我们要走在前面，不断创新，才能稳操胜券。太空火锅城不仅仅是一家火锅店，更是一个品牌，一个值得信赖的品牌。”
\n“我还有一个问题。”素芳说。
\n“什么问题？董事长直接问我就行了。”
\n“几个月前，你跟我说，那个卖假肉的贩子给了你很大的启发。”
\n“对的。”
\n“这启发不会就是关掉老店这么简单吧？”
\n“当然不是，那是我思考已久的问题，只是那天他提到了，帮助我下定了决心。那启发是另外的事。”
\n“什么事？”
\n“董事长天天操心经营和行政管理上的事，对具体的业务和菜品更新肯定没有具体了解过。走，我带你去厨房看看！”
\n二人来到厨房，袁闻把主厨叫过来，说：“阿明，你给董事长介绍一下我们的新菜。”
\n阿明端出几盘菜，这些菜的形状非常特别，像是雕花一样，十分好看，但是煮到火锅里，又定型了，也不担心会碎掉。
\n“这份把猪肉做成牛肉的味道，但是还卖猪肉的价格；这份是把羊肉做成螃蟹肉的味道，还是卖羊肉的价格。再看这份甜品做成了橘子的形状，吃起来也是橘子的清甜味，但是它是莲藕做的。您放心，这里面绝对没有添加任何的科技，全是靠我们厨师一点点的尝试，利用天然的食材，通过特别的加工方法烹饪出来的。”
\n“还有这种做法？”素芳很惊讶，也很高兴。
\n“对嘛，还不是为了让客人吃个新奇。以后我们还会推出更多的特色菜。”
\n“有创意，怪不得现在生意又越来越好了。”
\n“这个其实就是有些高档米其林饭店里面流行的分子料理，把食物通过加工重组，变成另外的食物滋味，通过这种捉摸不透的方式，给食客新鲜的体验。我的想法是，既然我们缩减了规模，那就把每个店都做得更用心，更有品质。”
\n素芳欣然地点了点头，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冷静，但是内心早已是一阵舒心和骄傲。这袁闻还真是个人才，他身上有孤独美食家那股气质，他心理承受能力很强，做事也很用心，喜欢把事情做到极致。正是由于这些努力，太空火锅城在漫长的时间里经历了危机，终又走上正轨了。
\n作者简介：周睿智，生于1992年，上海戏剧学院高级编剧班成员，鲁迅文学院第四十二届高研班学员及首届青年作家班学员，重庆文学院第六届创作员，“讴歌计划·特约作家”， 重庆市电力作协副主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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